肇和

星尘垃圾



双莫\Seb Moran\Luftwaffe

里耶/Die Strafe

惩罚

东普鲁士八月的阳光轻车熟路地穿过铁窗棱格,有时它们安静的躺在男人的手心里,有时也轻盈地跳跃期间。

这个男人,把两只小臂并在胸前,平行放在案上。他轻轻撑开五根手指,在那上面八月的光线不停的用明暗变幻渲染那些清晰可见的骨节和右手中指上厚厚的茧。他的手掌心上有密密麻麻的血色深沟纵横交错,而从连接拇指的大块肌肉下,延伸出一条条青绿色的蛇脊,井然有序的在腕下交汇,然后突兀的隆起,狰狞的盘区在皮下。

起初他仅仅是呆坐着,漫无目的地审视着自己的双手与小臂。不久以后,他把整个头颅深深地埋进臂弯当中。他年有四十,有妻子、女儿,但每当事情棘手到他难以解决时,他还是习惯于像一个青春期的苦闷男孩儿一样用双臂搂着脑袋,枕在桌上。只是从书桌换到了办公桌。

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成堆的报告文件虚掩着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手枪,八月的阳光缠绕其上。在男人的微微睁开的双眼里,它黑色的外壳粼粼闪光,像是一种刻意的诱惑在无声的宣扬自己的存在。

 

 里希特霍芬在走过总参谋长办公室时放慢了脚步,他忽然想起来这次他从意大利赶回来开会,而在私底下他和耶舒内克没有说过一次话。以往,对方总是提早抽身去火车站等着他的归来,在散会后,他们有时还会共进午餐谈工作和上司,有时也谈生活。但现在这段关系逐渐变得非常糟糕,里希特霍芬明知原因,却总是刻意回避反思错误所在。现在他停在总参谋长室紧闭着的门前,有这么一瞬间,他期待里面的人能恰逢其时地推门而出,那么他就会伪装成偶然相遇,然后像以往一样并行在走廊里。只要有这个机会,他就会竭尽全力的解释,竭尽全力的修复这段恶化的关系。

出乎意料的是,办公室里轰然传出椅子扑倒和金属硬壳落地的声音,这一下绷紧了里希特霍芬的神经。他敲了三下门,没有人应,于是他直截了当推门而入。在门里面,耶舒内克连人带办公椅摔倒在地。

里希特霍芬匆匆跑进去,第一眼就发现了落在不远处的黑色配枪。他冲上前跪倒在耶舒内克横卧的躯体边,发觉对方微睁着双眼,身周也并没有鲜血,才长舒了一口气。反应过来这是对方胃病发作,便赶忙将他扶起,半搀半抬地弄到椅子上坐稳。这不是里希特霍芬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却仍然像第一次那样慌忙。他从第一格抽屉里找到了胃药,从饮水机里接了水,掰开耶舒内克咬得发青的嘴唇,先是塞进药片,然后缓缓的喂了半杯水进去。他看着对方的喉结前后抖动,确定他把药与水都咽了下去以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紧挨着办公椅站着,看着耶舒内克不断地切换坐姿想要使自己好受些,想象对方的肠子如何像那张轮廓清晰的脸庞此刻扭曲的表情一样扭曲,纠缠。这种种惨态牢牢的铭刻在里希特霍芬的记忆里,源源不断的带给他心理上的折磨。

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耶舒内克艰难的转动着办公椅,直到它正对着他。里希特霍芬看着对方睁开眼睛,抬起头,努力的控制着喉咙、舌头、嘴唇附近的肌肉,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沃尔夫……我辞职了!”

里希特霍芬毫无防备的接收到这些音节,他呆立着,因为他从来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内容。

“我辞职了……我辞职……我辞职了…..”脖子似乎难以支持长时间的仰头动作,耶舒内克把目光放低,嘴里始终重复着这几个基础单词,“辞职…沃尔夫……”

“是元首……他没有准,他要惩罚我!……还有戈林,你知道吧?他想让我去死!”他试图抬高音量,却全然提不起力量。肚子里压抑的感觉使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对,还有他那两个小副官,还有米尔希…..天哪,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会——”

他喊出了问句,却根本没有期待任何人回答,紧接着又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我会死的,沃尔夫…..!”

里希特霍芬像是被人用力的推了一下,浑身感到不住的颤抖。但他一言不发,仅仅是站在原地。

“他们把一切都加在我头上,我做了什么?….——不,这都怪我,没错,本身错在我。我没有准备好冬季物资,我没有规划好训练系统,我不重视本土防空…..天哪!德国没救了,这都怪我!沃尔夫,听我的,德国没救了……早就!德意志的什么梦想,早就死绝了!……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工作下去了……”

说到这里,耶舒内克跌跌撞撞着站了起来,他感到胃里消停了许多,也因此终于能顺利的说出完整的句子来。但那双漂亮的眼睛却闪射出更加绝望的神情——眼睛,三十年前里希特霍芬第一次认识耶舒内克时,这双眼睛一下就让他想起了故乡的宅子里那一件件祖传的银器。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佣人把它们擦拭得闪闪发光——那是一种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幽然的冷光。而不光是双眸,耶舒内克浑身上下,从他那典型的日尔曼式高鼻梁到他健美的腰肢,以及他充满力度的举手投足,无不散发出那种专属于日耳曼军官的色彩,即便是在种种折磨的压迫下。

“沃尔夫….我想上大学,学工程….当医生也很好。只要是在汉诺威上大学——现在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他仍然不能很好的站稳,保持平衡,里希特霍芬下意识的伸出手扶住了他,以防他再次摔倒。但除了皱眉,里希特霍芬什么也没有表示。不同于刚开始那样激动的失态,耶舒内克的语气随着重心的稳定也开始逐渐平缓,他开始平淡的陈述,配合着最平常的表情。与之恰恰相反,里希特霍芬的慌张已经扩散到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

“我的胃——其实我感觉它已经好多了。我昨天才见过医生。医生说,它很好,比以前好。我藏了一些药在书柜里,这样戈林他们就不能拿这个害死我….你记得那本书吗?那本书——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记得吗?那时你已经读完了大学,你在航空部做事,而我还是一个小小的中尉,给米尔希端茶倒水,呵……米尔希,想要整到我…..对,我差点忘了,还有你,你也想——”

里希特霍芬用双手紧紧的抓着耶舒内克的双臂,甚至让后者感到了痛意。他越发加重了力量,像是出于本能。除此以外,他想不到任何可以让对方停嘴的方法。这也的确起了作用,耶舒内克停了下来,从作痛的双臂处,他感受到了里希特霍芬的恐惧。这多么好啊,他是在怕回忆起往昔的美好时光,还是在怕现在,怕将来将要发生的事?这种报复性的快感涌上耶舒内克的大脑,他一定要把这一切给说完:

“省省吧,沃尔夫,就是我死了,那也轮不到你。”

他开始泛起天真的微笑,那是他惯用的温柔神情。里希特霍芬就这样彻底给他打败了,只得僵硬的松开了手指,而对方竟猛然因失去力量的支持而摔倒在地。

但耶舒内克很快用自己的胳膊肘爬了起来,他把里希特霍芬推送到了门口,在对方有所反应以前不由分说的迅速关上了门。在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里希特霍芬。但这也不重要了,他拾起仍然留在地板上的黑色配枪,轻轻吹落了上面的灰尘。——他早已为自己做好了决定,一个没有考虑里希特霍芬存在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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